我国经济学界对制度是否应该设计有很大争论,基础理论尽管有指明如何改进或改革取向的明道作用,但目标毕竟不等于过程,要解决现实问题需要给出各种过渡性制度安排。从这个意义上说,制度是设计的,也是演进的,我们需要发展出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相对实用经济理论。
文|田国强
对公司来说,政府放松管制有得有失,对减少成本、降低价格、提高所有权的集中度有好的方面,但也可能使得金融风险上升。从综合效应看,对提升资源配置效率不见得有好处。
这涉及我们到底怎么看公司治理的问题。对此,我谈三点看法。
首先,治理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制度、机制的设计,无论从国家治理层面、产业治理层面还是公司治理层面,都离不开机制设计理论的指导。中国的经济社会变革实践,为经济学理论创新和学术繁荣提供了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
有三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是我们在改革和发展中,在制定制度和政策中必须考虑的:一是信息的有效性,尽可能用最少的信息;二是激励相容性,让他人、个体即使逐利时,客观上也做了社会想做的事情;三是资源配置的有效性。
激励机制设计是赫维茨从新古典经济学发展而来的,其中有对新古典经济学局限性的反思,但没有停留在反思和批判,也没有否定新古典的基准点和参照系作用,没有否定其分析框架、方法论,而是对其修正出具有广泛应用的基础设计理论,如Bolton教授的合约理论。
中国经济学界对制度是否应该设计有很大争论,不少经济学家根据奥地利学派代表人物米塞斯、哈耶克的自发秩序原理否定制度设计的重要性。我也非常崇尚米塞斯、哈耶克的经济思想,认同他们的许多论点,但不能以偏概全。有些制度安排比如社会风俗、社会规范、文化等非正式的制度是演化的,逐步演进的,但正式的制度大多数是基于政治、经济、社会、环境而设计或说正式确认的。比如说宪法,或许最突出的例子就是美国宪法的制定。
之所以说否认制度设计重要性是一种认识误区,症结在于这种认识不清楚制度设计的前提是基于政治、经济、文化初始禀赋制度设计,并且根据这些基本制度环境变化而对制度安排做出相应的变化。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和米塞斯哈耶克制度是演化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相通的,是逐步演进而设计的,并不是完全对立的。
机制设计中有一幅非常经典的图示,要达到我们的社会目标,激励机制的设计必须要以制度环境作为前提,要充分考虑中国的国情,现实约束条件,再根据个体的激励反应和所报的信息来制定规则,并执行规则实现法治。
基础理论尽管有指明如何改进或改革取向的明道作用,但目标毕竟不等于过程,要解决中国现实问题需要给出各种过渡性制度安排。从这个意义上说,制度是设计的,也是演进的,需要发展出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相对实用经济理论。
第二,不能以反思抹杀现代经济理论的指导作用,这直接关系当前的改革开放及市场化改革。现代经济学理论提供了两类非常重要的理论:一类是基础理论,注重目标,旨在解决目标方向问题,解决要做什么的问题;第二类是相对实用理论,解决如何做、怎么做的问题。第一类理论提供基准点、参照系,如新古典经济学,在基本、基础制度选择方面起到了求真、明道的作用,若没有基础理论作为度量标尺,就无法知道现实和理想状态的差距有多大。不仅需要基础理论,但要解决现实问题还需要务实的实用理论,要解决怎么做才最佳,如市场设计理论、拍卖理论、匹配理论等,这些理论的前提假设更现实,是对基础理论的修正和发展。
许多人根据熊彼特理论强调创新和企业家精神,认定创新和企业家精神是促使一个国家可持续发展非常重要的条件,这没有错。但要注意,企业、企业家并非天然喜欢创新,他们偏爱的是利润。如何让他们的创新具有企业家精神?那就要看是否有良好的基本制度环境作为前提条件。刚过世的鲍莫尔扩展了熊彼特创新理论,阐述了创新和企业家精神的确立依赖于制度选择,进而形成了内生变量,如果影响企业家行为配置的游戏规则是非正常乃至破坏性的,创新和企业家精神也将得不到释放。所以,基础性现代市场制度建立才是最为关键。
一些经济学家却将(完全)竞争和垄断对立起来,而否定最好的市场是完全竞争市场的论断。市场竞争和企业创新是经济发展不可分割的整体:竞争导致企业利润下降,竞争越激烈,企业利润下降越快,企业就不得不创新,而创新带来垄断利润,垄断利润就会吸引更多企业参与竞争,从而形成竞争→创新→垄断→竞争的反复循环过程。通过这种市场和企业间的动态博弈,市场保持活力,导致社会福利增加和经济发展。
第三,作为转型经济体,中国的经济环境和发达国家很不一样,更多需要改革基础性制度,以全力提高效率,勃发创新力。前者让实际增长率接近潜在增长率,后者不断提升潜在增长率。由于改革不到位,这两方面都大有问题。
归根结底,促使经济又好又快发展的关键,还在于真正市场化制度性改革,其理论指导要回归到最基本的经济学原理、逻辑和常识。为此,我们要考虑两个最大的客观因素条件,无论国家还是企业、个人,在通常情况下是逐利的,这是一个约束条件,而还有一个最大的现实约束条件是信息不对称。所以,我们要以信息、激励及效率这三个关键词作为准绳,以有限政府、有效市场为目标深化市场化改革,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和政府发挥恰当的好的作用。同时,光考虑政府和市场还不够,还需要社会秩序、伦理和文化,需要同时解决好政府与市场、政府与社会的关系,形成政府、社会和市场三位一体的综合治理,进而实现包容性增长、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作者为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高等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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