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理论已成为当今战略管理研究的主流之一。但是这一理论的核心假设“持续的竞争优势产生持续优异业绩”，在理论和实践中都缺乏有力的支撑。避免逻辑矛盾的出路之一是以实用主义认识论看待包括资源理论在内的战略管理理论。
资源理论已成为当今战略管理研究的主流之一。但是这一理论的核心假设“持续的竞争优势产生持续优异业绩”，在理论和实践中都缺乏有力的支撑。避免逻辑矛盾的出路之一是以实用主义认识论看待包括资源理论在内的战略管理理论。
尽管战略管理理论流派林立，但基本上可以归结为三大主导范式：以波特的“五力模型”为代表的定位理论、以Oliver E.
Williamson交易成本经济学为基础的战略管理理论以及基于资源的战略管理理论(以下简称资源理论)。
定位理论和制度理论属于相对成熟的战略管理理论。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战略管理研究的重点逐渐转移到资源基础理论上。从世界主要战略管理研究刊物的文章分布看，资源理论已成为当今战略管理研究的主流。但是，由于资源基础理论“如同由少数几个建筑承包商在很短的完工期限内使用性能各异的材料建成的一幢历史仅为10-15年的大厦”(Foss
and
Knudsen,2003),该理论相对于其他两个理论的粗糙性随着其地位的上升而逐步显现出来。本文主要以资源理论的基本逻辑结构为研究对象，分析存在于该理论的一些问题，并提出可能有助于解决这些问题的设想。
一、资源理论的逻辑
所有战略管理理论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即如何提升企业(相对于竞争对手)的业绩，但各理论流派设计了不同的通往终极目标的路径。对于资源基础理论而言，在企业外部变量以及企业边界给定的情形下，企业业绩高低取决于企业的相对竞争优势，相对竞争优势及其持续性取决于差异性资源的非弹性供给，而差异性资源的非弹性供给能否得到维持取决于资源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竞争对手模仿或替代(Barney,1991,
2001)。因此，资源理论的逻辑结构非常清晰，即:
有价值的、稀缺的、难以模仿的以及不完全替代的资源→持续的竞争优势→持续优异业绩。
但是,上述两个重要联络环节(亦即资源理论的两个中心假设)并不是当然成立的,持续竞争优势与持续优异业绩间联系也是模糊的。
二、业绩与竞争优势间的迷离关系
资源基础理论的中心假设之一是企业持续的优异业绩与持续竞争优势间存在必然联系。在资源基础理论文献中,优异的企业业绩通常指的是企业获得超额利润(或经济租),持续竞争优势则是企业“贯彻一项不能同时为任何当前或潜在竞争对手贯彻的价值创造战略的能力”(Barney,
1991)。在逻辑上,企业业绩和持续竞争优势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三种：
(一) 持续竞争优势是获取持续优良业绩的必要但非充分条件;
(二) 持续竞争优势是获取持续优良业绩的充分但非必要条件;
(三) 持续竞争优势是获取持续优良业绩的充分且必要条件。
在上述三种关系中，第(三)种关系最强，也最容易推翻。在该关系下，只要企业具备一种或数种竞争优势，则企业必然能获得优异业绩;而只要企业获得优异业绩，则企业必定具备一种或数种竞争优势。除非将直接业绩定义为竞争优势,否则可以就第三种关系举出很多反例。例如，对于一个具备一项或数项竞争优势而同时又受到一项或数项竞争劣势拖累的企业，企业业绩和竞争优势之间的联系大为削弱。也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情况,即企业有一项或数项竞争优势,但企业获得这些竞争优势时付出了很高的代价,这样竞争优势也不一定能体现于企业业绩。波特认为,在双头垄断市场上,若一方具有的成本竞争优势与另一方具有的差异化优势相当,则任何一方都难以取得超常回报。因此,关系(三)显然是不合理的,企业业绩与持续竞争优势之间的关系可能是上述第(一)或第(二)种关系。第(一)种关系认为,只要企业持续取得了优异业绩,那么企业一定具备一项或数项持续竞争优势,但该关系并不排除企业具备一项或数项持续竞争优势而又无法获取持续优异业绩的可能;第(二)种关系认为,只要持续竞争优势存在,则企业就会取得可持续的优异业绩,但该关系并不排除企业在不具有持续竞争优势下取得持续优异业绩的可能。但在这两种关系下,竞争优势与企业业绩之间原有的紧密联系将大为削弱。
Powell(2001)证明,竞争优势与企业业绩间的后两种联系也是微弱的。根据他的研究结果,如果在竞争优势与企业业绩的联系环节中加入企业在某些方面的竞争劣势,则企业业绩与竞争优势之间的关系甚至是随机化的。
如果某行业中任何企业都没有竞争优势,那么最能避免竞争劣势的企业将获得持续的优异业绩。如此,持续竞争优势可能既不是取得优异业绩的持续条件,也不是充分条件。按照Powell的话说,竞争优势与业绩间关系可以更恰当地表述为:某企业在取得持续优异业绩时具备持续竞争优势的后验概率要大于该企业没有取得持续优异业绩时具备持续竞争优势的后验概率。
Durand(2002)不同意Powell
的观点,认为在竞争优势和业绩间还存在一种称为INUS(某充分但非必要关系中的非充分但必要组成部分)的第四种逻辑关系。在INUS关系中,竞争优势(INUS关系中充分但非必要条件中的非充分但必要部分)通过有能力的组织(INUS关系中的必要但非充分条件)对企业业绩产生影响。根据Durand的思路,竞争优势与业绩之间的逻辑关系应为:
持续竞争优势→有能力的组织→持续的优异业绩。但是Durand的辩护中也有两个明显不足。首先,竞争优势与业绩之间加入中间环节弱化了二者之间关系。其次,Durand未对“有能力的组织”进行定义。如果按照资源理论将组织定义为各种资源的结合体,则同义反复问题将更加严重。
Peteraf和Barney(2003)在回应对资源理论批评时,对持续竞争优势概念以及持续竞争优势与企业业绩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重新表述。他们将持续竞争优势定义为:
如果某企业在产品市场上创造的经济值高于边际竞争(损益平衡)者,则该企业具备持续竞争优势,而经济值为产品购买者觉察到的利益与生产该产品经济成本(机会成本)的差额。他们认为,资源理论既是竞争优势理论,也是租的理论,竞争优势转化为租的路径由图1表述。
他们提出的新框架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资源理论中竞争优势与企业业绩(经济租)之间的联系。但笔者认为该重新表述仍不能帮助资源理论摆脱其固有的逻辑困境。首先,他们并未真正对持续竞争优势明确定义,只是说明了持续竞争优势是创造经济值的必要条件。其次,经济租的背后是机会成本概念,
但资源的次佳用途、进而机会成本是不确定的(Lippman
和Rumelt,2003)。对于占据资源理论中心地位的具有因果模糊性、社会复杂性、路径依赖性的关键资源来说,发现其在次佳用途上的机会成本则是难上加难。最后,用消费者觉察到的利益度量出来的经济值是充满“悬念”的概念。
Ray等人(2004)认为,企业业绩是总合变量，将总合变量作为资源理论的因变量是不恰当的，因为企业单个活动或过程所具备的竞争优势不一定能体现于企业业绩。Ray等人认为，资源理论的因变量应该是企业业务过程的效率，这样竞争优势与业绩间的联系将大为增强。但是笔者认为，将因变量改变为业务过程效率业务并不能解决资源理论的逻辑问题。且不说将公司活动划分为类似利润中心的业务过程是否恰当，Ray等人的设想只不过将总合性变量分解为中间变量处理，而中间变量如何与企业整体业绩挂钩仍是悬而未决的问题。当然，在Ray等人看来，这不成问题，因为业务过程的效率体现为该过程全部要素所得之和。如此，得出下面令人难以接受的结论并不意外：某企业大多数甚至每个业务过程都具有持续竞争优势，但整体赢利却低于行业平均水平。
用简单租(simple rent)代替经济租作为资源理论的因变量(Lippman和Rumelt,
2003)也会产生同样问题。在他们看来,企业的收入就等于要素支付,因此企业的竞争优势可以更直接地与业绩挂钩。但是，支付分析法与Ray等人(2004)提出的设想无实质差异，只不过支付法将业务过程发生的支付进一步分解为单个要素的支付。如此，战略管理不就蜕变成研究企业各要素“工资”的学问吗?
三、逻辑问题的背后
资源理论逻辑问题的根源在于该理论支持者过于“野心勃勃”。资源理论强调了资源差异性对企业绩效的重要性,打破了结构分析对战略管理的垄断,但是该理论试图解释同行业间企业的所有绩效差异,大有建立资源分析“霸权”的趋势。
资源理论基本上是通过两条途径来扩张自身的解释力：扩大资源概念的包容性及同义反复。Barney(1991)将资源定义为“企业控制的、能够帮助企业酝酿和执行提高效率和效益战略的所有资产、能力、组织过程、企业特征、信息、知识等”。而今,企业资源概念已经发展到包罗万象的地步,如信息技术资源、战略规划资源、组织联盟资源、人力资源、信赖资源、组织文化资源、行政技能资源、高层管理技能资源,直至具有中国特色的关系资源(Priem和Butler,
2001)。用Wernerfelt(1995)的话说,“资源是一堆无形乱七八糟的东西”。既然资源概念包容了企业所拥有的一切,资源有无定义其实已无关紧要,因为资源几乎就等于企业，这正如Scarbrough所言(1998)：企业不是拥有资源,企业本身就是资源。这样，资源理论虽然打开主流经济学中由生产函数代表的“企业黑箱”，但以“资源黑箱”代之。
资源理论的所有主要假设和概念都是分析性的(Powell, 2001;Priem和Butler,
2001),而分析性概念和假设很容易导致同义反复。从资源理论的主要文献看,诸如资源、竞争优势这些重要概念是通过业绩特征定义的(如Barney就是用
“创造价值”这个基本业绩特征定义竞争优势的，用“提高效率和效益”定义资源的),但是业绩正是资源理论需要解释的对象。因此,企业业绩、竞争力以及资源等概念出现同义反复并不奇怪。如此，与其说资源理论假设了企业间的持续业绩差异源自刚性的资源,还不如说它直接定义了持续业绩差异源自刚性资源。如此，资源理论对业绩差异的解释自然类似于文字游戏。
四、悲惨学科,或降格以求?
对于资源理论“强大”的解释力,群体生态学著名学者Stinchcombe(2000)嘲讽到:战略管理理论自成体系，正如赛马场上兜售赛马情报的体系一样。资源学派的一些权威人士也意识到资源理论有可能蜕变为“对获胜赌徒如何选择将赌注投于轮盘的红色区域而不是黑色区域的事后解释”。(Cockburn,
et al, 2000)。当然,资源理论并不像Stinchcombe描绘的那么不堪,关键是如何看待资源理论的逻辑基础和适用范围。
避免逻辑矛盾的出路之一是以实用主义认识论看待包括资源理论在内的战略管理理论,因为战略管理本来就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在实用主义认识论下，资源理论(战略管理理论)是否具有合法性不在于该理论是否符合理论检验的一致性和一贯性原则，而在于它是否有实用价值。因此，只要资源理论(或战略管理理论)有助于深化人们对战略管理两个中心议题——剖析持续的业绩差异、创造持续的优异业绩的认识,则该理论就具备了合法性。单纯从资源理论打开了“企业黑箱”这点看,该理论在实用主义认识论的意义上已经对战略管理发展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本着实用主义原则,研究者也许不必苛求用传统的演绎和归纳推理去探究资源理论逻辑结构的完善性,也不必羞于用不明推论法(abduction)证明自己研究成果的有用性((Powell,
2001)。当然，对于那些有志于将战略管理提升为一门科学的研究者来说，用实用主义的工具论论证资源理论合法地位似乎难以接受，因为这将使资源理论、乃至战略管理理论沦落为“经济学的穷兄弟，缺乏科学的悲惨学科”(Arend,2003)。
防止资源理论蜕变为“八爪鱼”的办法是,对资源理论过度膨胀的解释能力作必要限制,将资源理论从解释行业内企业业绩差异的唯一理论的地位“降格”为解释行业内企业业绩差异的理论之一。因此,有必要为资源理论规定适当的“定义域”。企业资源确实是导致业绩差异的重要因素，但许多其他因素也可以导致类似企业间的业绩差异。研究表明，企业的网络关系、区位条件、转换成本以及消费者偏好也对企业竞争优势进而业绩产生重大影响，而这些因素却落在资源理论定义域之外，尽管有的文献也将网络关系和区位条件称为网络资源和区位资源。既然资源理论只能解释企业业绩的部分差异,因而似乎有必要将资源理论置于一种更具解释力的理论框架之下。一些学者新近提出的竞争差异性理论在承认资源理论局限性的前提下,以资源理论为基础,并融合其他相关理论,初步尝试着用“价值(购买者愿意支付的价格)-价格-成本”框架解释相似竞争对手间的业绩差异。竞争差异性理论认识到类似企业的业绩差异来源的多样化,而且也基本确立了分析多样化来源的方法,可能代表了这一领域的发展方向，但是该理论所采用的“价值-价格-成本分析框架”仍需进一步完善，因为用“购买者愿意支付的价格”(Hoopes,et
al,
2003)测度企业经营业绩不妥，其原因上文已论及。笔者认为，既然竞争差异性理论基本解决了企业业绩与竞争优势之间的逻辑关系问题，那么就没有必要采用迂回的方式定义企业业绩，而应该用更直接的定义(笔者倾向于经济附加值)代替上述框架中的“价值”。毕竟，企业战略管理的直接目标不是最大化“要素支付”，也不是最大化购买者愿意支付的价格，而是最大化相对于类似竞争对手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