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见到了柳传志。既然有如此难得的机会,我们就谈论了一些无关“联想”、“经营”和“经济”宏旨的话题,譬如《英雄》和“天下”,譬如儒教与基督教。但最为深入的讨论,却是企业家与赌徒的问题。
不久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见到了柳传志。既然有如此难得的机会,我们就谈论了一些无关“联想”、“经营”和“经济”宏旨的话题,譬如《英雄》和“天下”,譬如儒教与基督教。但最为深入的讨论,却是企业家与赌徒的问题。
柳传志的一个论断是:“企业家不是赌徒。”他的大意是,赌徒不计后果,企业家则需量力而为。站在他的角度,以他的地位,当然渴望联想有一种稳定、稳健的持续发展。笔者的看法则是,企业家身上有赌徒的特质。我举了他1984年创办联想的例子,以证明他“赌一把”、“证明自己”的心理,他到底是同意的。
事实上,柳传志真正想说的“企业家”,是一个企业进入成熟期后的领袖,他们虽则诸事要冒一定的风险,却断不能有赌徒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讲究的是谋定而后动。笔者则将所有的冒险归于赌徒心理,以为这是人所共有只是大小不同而已。说穿了,是两个概念,各执一端罢了,并无冲突。
对于企业家要具备的素质,约瑟夫·熊彼特1942年便已提出:一是有眼光,能看到市场潜在的商业利润;二是有能力、有胆略,敢冒经营风险,从而取得可能的市场利润;三是有经营能力,善于动员和组织社会资源,进行并实现生产要素的新组合,最终获得利润。熊彼特赋予企业家以“创新精神”,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杜拉克亦有论述“创新与企业家精神”的专著。
既然创新,便须冒险;既然冒险,则谓赌博。熊彼特和杜拉克笔下的人物,所冒之风险、所付之代价,不惟来自经营,亦有个人生活的牺牲,“爱发脾气,以自我为中心,难以同别人相处,自我陶醉,不耐烦同组织机构打交道,对自己的行动给别人带来的影响茫然无知”等等。歌手任贤齐歌中的“赢得了天下输了她”便是这个意思。
在这个世界上,最敢于冒风险的是赌徒,拉斯维加斯、澳门赌博业的发达、欧洲和美洲博彩业的兴旺乃至我们刚兴办了不足两个赛季的足球彩票,无一不抓住了赌徒们“赌一把”、“以小博大”的心理。
笔者相信企业家都是赌徒,至少身上具有赌徒的特质。这是那日与柳传志聊天时的“立意”。笔者的心中有无数个例证,最鲜明的一个就是弗雷德·史密斯。他经常被人们渲染为美国上个世纪成就最大的企业家。这位联邦快递公司的创始人的确当之无愧。索贝尔·西西利亚的《企业家》说:“他被描写为一面在不屈不挠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一面又几乎甘冒令人惊讶的风险的人物。史密斯挺身而出,与坚如磐石的美国邮政总局较量;他有一次去夜总会赌博,利用赢来的钱发放一次迫在眉睫的工资……”而弗雷德·史密斯身上的赌徒特质在1971年6月1日充分展露出来了,那一日他进行了一次重大的赌博,投入了他全部的800多万美元组建了联邦快递公司。他的赌博心理也给予一些私人投资家和银行以深刻的印象,他们相继投入了8000万美元与史密斯合作,在当时这是“美国商业史上单项投入资本最多的一次”。
1974年的时候,史密斯的公司亏损、陷入债务危机,他所面临的选择是放手认赔或者孤注一掷。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他卖掉自己的私人飞机以助还债。最富赌徒色彩的一次是不久之后,他在拉斯维加斯赌桌上玩21点纸牌,赢得了2.7万美元,并用这笔钱支付了员工工资。
企业家的赌徒特质,往往毕露于企业的初创时期和危机到来的时刻。彼时,他们的选择,要么认输出局,降低风险;要么孤注一掷,甘冒更大风险。失败者的故事比比皆是,幸存下来的人则变成了偶像。
要分析为什么大部分赌徒选择“孤注一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笔者相信生物学家会有基因上的解释,医学家会有内分泌的解释,心理学家亦会从精神分析的层面给予合乎情理的答案。从我们自身的角度,自然的判断是:横竖都是输个精光,何不再冒最后一险?正是这最后一险,造就了个别的英雄,亦造成了无数的悲剧。彼得·杜拉克曾将“孤注一掷”归纳为特别的4种企业家战略的第一位,说“在所有的企业家战略中,这个战略的赌博性最强。而且它不允许有失误,也不会给第二次机会。但是,一旦成功,孤注一掷的回报率却是惊人的”。
大企业大都有过“孤注一掷”的时刻,但绝非常态战略。所以,将企业家等同于赌徒显然不合时宜,亦不符合事实。企业家身上的赌徒特质,来源于他们的冒险精神,他们与赌徒的本质区别,亦在于他们的孤注一掷往往背负着理性判断。楚汉争霸的历史上,有“破釜沉舟”和“背水一战”的典故,均为构造于理性判断之上的孤注一掷。所以,从结果上来看,大部分赌徒最终是输家,企业家却是成功者;即使以赌徒来比喻企业家,那么,企业家亦是赌徒中赢钱的那小部分。巴顿将军是一位成功的军人,他有名的一句话是:“可以冒精心计划的风险。这与莽撞大不相同。”赌徒的孤注一掷可谓莽撞,企业家的孤注一掷则可谓“冒精心计划的风险”,尽管他们获胜的概率从统计学上来看都是50%。
那日与柳传志的聊天,还谈到了杰克·韦尔奇。柳传志多次生出拜会韦尔奇的念头,均是抱着朝圣的心理。以韦尔奇的身份、地位,视之为圣贤,心向往之,欲朝之而欣慰的企业家不在少数。如今杰克·韦尔奇一面闹着婚变,一面又传出了退休后的“财务丑闻”,叫人感慨老婆真是得罪不起。对于这位伟大的企业家,柳传志说:“我虽然不会像杰克·韦尔奇那样(退休之后享受公司给予的优厚待遇),却很同情、理解他。”对于这位GE公司的股东,柳传志颇有些看法,认为GE公司既然当初冒险选择了杰克·韦尔奇,就应当依照合同,为他们的冒险付出成本。如今杰克退了休,就要卸磨杀驴,既不近人情,又违背了最基本的契约精神。
如果将杰克·韦尔奇与GE公司的股东们同视为赌徒,他们自然都是赢钱的一方,数额上的差异才是根本。杰克·韦尔奇赢了钱,也赢得了尊重,倒是GE公司的股东们,手气背的时候尚有孤注一掷的气度,到了坐地数钱的时候,却没有了赢钱的气量了。
在中国的企业家中,柳传志当为翘楚,在一切利润不归企业家的年代,胸怀“天下”、迫于“干出一番事业的需要”,最终造出偌大奇迹,自身的牺牲,不计其数。将之比做赌徒,颇不近情理,仔细分析,却丝丝入扣,若非当时所冒20年之大险恶,哪里又有今日之成就?昔年甘冒一赌之险,终于有了今日的联想;今日所赌,与昔年不同,赌的是联想长久未来,怡情的小赌,不博也罢。然而,正是这不博,才是一场豪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