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2010年7月1日,那天我发觉自己银行户头里的存款忽然大大缩水了。肯定是谁搞错了,我嘟囔着,觉得有可能是我的新东家、IE商学院在给我发薪水的时候弄错了。于是我打了个电话给银行,希望能找出点头绪,不过电话那头的银行职员唠叨了半天就让我第二天亲自去银行跑一趟。
枯等的19个小时里,抽掉两包烟,干了一瓶酒,胡乱睡了一小会儿,我匆忙往银行赶。结果发现,是与我第一次创立的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有关,西班牙政府部门以我个人应对那家公司的社会保险欠费负责为由扣款,把我账户掏了个底朝天。看上去西班牙文里找不到“有限责任”这个理念。为了那家后来倒闭的房地产中介公司,我砸进去自己的所有储蓄和父母的一些存款,我曾经雇过6个西班牙员工,我真诚地认为自己早已付清所有的企业税费,履行了社会保障义务。西班牙政府为了给国民找福利,真可谓掘地三尺,他们挖出我名下有一张未付的罚款单。起诉罪犯也有个诉讼时效吧,难不成服完刑期也会被再次抓去坐牢?对西班牙的企业家来讲,债务是个人背负的、无休无止的。这里没有给人预备东山再起的机会,这里没有有限责任。
我是个牙买加移民后裔,在纽约布朗克斯区长大。我从耶鲁大学本科毕业,成绩优等,还拿到了全美大学优等生荣誉,然后我就读于耶鲁大学法学院,在那里担任耶鲁法学刊物的共同执行主编,在那里我发表了第一篇论文,毕业后我在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述法庭担任首席法官的法务秘书,通过面试成为最高法院的雇员。我现在是教创业企业管理的教授,担任商学院风险实验室的主任,这个风险实验室是全球顶级的IE商学院下属的创业项目成长加速器运作机构。
然而这些奋斗史要拿来和有种在西班牙创业的人比起来,就是小菜一碟了。西班牙的企业创业家是濒危物种。在社会主义式的经济体制里,企业家或一般而言的商贩,被视为反映资本家贪婪本质的活标本,遭人鄙夷。很多学生一贯被谆谆教导,追逐个人富有的行为惹人生厌,非常美国化。
有时候,即便一个事业刚萌芽的创业者对这些刺耳的杂音充耳不闻,社会主义的客观环境也可能会将她的创业企图吹吹打打,进行冷嘲热讽。这么些年了,欧洲的风险资本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半成品,极端地厌恶风险。
2010年第三季度,美国风险资本家向304家公司投资了29亿美元,同期的欧洲风投则向161家公司投资了8.47亿美元,不到美国同行的30%,而其中南欧的这个数字只有3400万美元。个人破产是一种法律拟制(legalfiction,又称法律虚拟,是法学术语),所以等待夭折创业家只能是一击出局。要解雇效率低下的雇员而不支付大笔遣散费简直是妄想,而这种拖累就剥夺了一家年轻公司赖以为生的现金流动性。
企业家也许得支付成千上万的税费和社会保障费用,我就曾经付过,而且还得常常为自己倒闭的企业担负偿债责任,却得不到实质性的失业津贴。想要东山再起?失败的耻辱变成沉重的打着“失败”烙印的枷锁,几乎没有翻身成功的前例,所以最聪明的西班牙人才都理智地选择为大企业或政府部门打工,而不冒几乎注定失败的风险、搭上一辈子缠身的债务和骂名,自己创业。
有人在争论创业精神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的,不管怎样,两者都需要呵护鼓励乃至引导。商学院能有助于创造一种生态环境,萌芽中的创业者可以在这里接入现实世界的企业家网络,能和来自全球各地的同学分享经验,允许犯错而不会担心被归入低人一等的商贾阶层。西班牙有三所国际顶级的商学院,却还没有世界一流的综合大学,原因就在于西班牙的大学几乎都是公立的,因而与竞争无缘,反之,西班牙的商学院由于必须向海外留学生、招生机构和行业杂志证明自己的高明之处,就得拿出经得起国际标准检验的成色来。获得全球赞誉的西班牙商学院,自然能帮助企业家克服由本土文化施加的、阻碍企业创建全球化品牌的局限性。
政府也能有所担当,而且它有政治上的动机这么做,因为有研究表明新创办的企业是就业增长的主要动力所在。正如奥巴马总统最近体会到的,创造就业现在是选民心目中的头等大事,在西班牙这样失业率高达20.5%的国家里就显得尤为急迫。虽说如此,政府的主要角色定位还是应当和企业的不至于有所冲突。严格地讲,创业之旅很大程度上是一次反复试错的过程,如果某个社会的目标是创建一种切实可行的、眼光长远的创业文化,那初始创业失败所遭受的成本就不应该重到不堪承受。不过说来说去,掌握关键的还在于创业者本人。很多创业者有弥赛亚情结,即使预料到了自己的悲惨结局也勇往直前,虽九死其犹未悔。
尽管我第一次创业失败了,但我从错误中学到了东西,开发了一个跨国不动产信息搜索引擎并募得400万美元投资。我的成功也不是个案。在西班牙就已经有一拨来自美国带有国际化视角的创业者,创立并脱手了不少价值数百万的初创企业。一位在英、美受过教育培训的阿根廷人古斯塔沃•布鲁西洛夫斯基(GustavoGarcíaBrusilovsky),最近将自己创办的在线购物会员俱乐部BuyVip作价1亿美元卖给了亚马逊。与此类似,西班牙电信巨头Telefónica公司最近斥资1亿美元买下了一个西班牙社交网站Tuenti,它是由一位闲散的加利福尼亚人丹泽尔(ZarynDentzel)创立的。很多西班牙土生土长并大获成功的科技公司创业家,如耶稣斯•恩西那(JesúsEncinar)和本纳多•赫尔南德兹(BernandoHernandez)也都有在美国求学和工作的经历。
欧洲很渴望缔造自己的硅谷,欧洲国家的政府花了大笔纳税人的资金用来建设科技中心,产出的多为报刊杂志的头条报道,但是要等到欧洲学会宽容创业失败并将其失败等闲视之,这些努力才不会一直付诸流水。
现行的破产法和税收相关的法律惩罚创业精神和冒险勇气,应该变革,由终身难逃的债务而必然相伴的(再创业)失败的现状应予改变。
必须鼓励包含在欧洲以外获得的经验教训在内的全球化视角。对于失败的定义,从最广泛的文化层面上理解,欧洲人应该反思,应将创业失败视为构成创业经历的反复试错过程的一部分,视为走向创业成功所必需的先驱步骤。
作者:guyi166来源:福布斯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