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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秀演员不够用了

脱口秀演员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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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演员不够用了。”

一个做线下脱口秀演出的朋友这么跟我说。放在一年前,大部分脱口秀演员是没地方演,即使不收费的 open mic 演出机会也很少。现在反过来了。

6 月 3 日我想去看一场脱口秀,发现一个普通周六,北京城里竟然有两场百人规模以上的脱口秀商演。

一场是《今晚80后脱口秀》和《吐槽大会》的制作方笑果文化旗下的现场脱口秀品牌“噗哧”的演出,史炎和王建国带队。另一场是开心麻花办的,场地是能容纳 330 个观众的 A33 剧场。

我没有抢到麻花的票,于是去了笑果那边,场地在北新桥科技寺。观众最期待的池子没来,但现场还是坐满了 150 人左右。票价是 80 块一张。

演员除了笑果自己从上海带来的,还找了一些北京本地口碑不错的脱口秀演员,周奇墨、小鹿、宋万博等——这几个演员也都出现在了麻花前几天的演出阵容里。

演出前王建国在门外抽烟,几个粉丝远远看到,尖叫着跑过去要拥抱;一个妈妈带着 7、8 岁儿子要求合影,建国很耐心地照做。史炎的中学同学拉了个队来看演出,举着口号“史炎XX二中粉丝团”。

开场时,主持人问现场有多少观众从来没听过脱口秀的,至少三分之二的人举了手。

那晚第一个登台是周奇墨。奇墨应该算是现在北京演员里最高水平的代表之一,在全国来看应该也是第一梯队。但因为没上过节目,观众并不熟悉,主持人特意介绍,奇墨五月份刚在上海一个单口喜剧比赛里拿了冠军。

但观众始终是奔着笑果来的。演出结束后,我跟朋友在门外聊天。史炎还在里面,身边围绕着粉丝,耐心地互动和合照。周奇墨背着双肩包,形单影只走了出去,没有观众注意到他。

看来《吐槽大会》之后,现场脱口秀这个行当有了第一家自带流量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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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新桥科技寺前厅这块场地,对外一晚租金大概 2000 块。但如果你团队入驻在里头,可以免费使用。

这里离东城区的演出场地也很近。于是北京一些脱口秀俱乐部都选择在这办公,包括北京脱口秀俱乐部和脱口秀创业公司混逗骡;“石老板工作室”也在附近的咖啡馆里办公。

“北脱”是北京最老牌的脱口秀俱乐部,创立 7 年,创始人西江月是中国最早做美式单口喜剧类脱口秀的人之一。石老板讲了两年脱口秀,是全国位数不多能撑起超过 1 小时个人专场的脱口秀演员,今年拉了两个伙伴刚成立了公司。混逗骡更早期,现在只有一个人单兵作战。

不管老中青生代,他们最近都频繁被投资人和媒体约见。《吐槽大会》火了之后,每个人都在找下一个笑果。只是约了又约,并没有哪家最终拿到融资。

现场脱口秀这生意太不性感了。

一场酒吧规模小型商演,每个演员的酬劳大概只有一到两张毛爷爷。强如石老板,小小的 3 人团队至今不能靠脱口秀演出养活。北脱做了 7 年,没有靠脱口秀挣到钱,支撑团队的是给电视台节目写稿子。

经过上百年发展,美国有几十年时间让一个演员从酒吧 open mic 成长到在 Netflix 拥有自制节目。但在中国没有。在这里做任何文化,都需要加速培育市场,得先立起来一个全民级的 IP 和明星,成了,再反过头来搞基础建设。

所以在去年,95 年的池子收到粉丝送的西兰花,而比他大一轮有余的脱口秀元老西江月停止了自己的脱口秀创作。

03

粉丝都知道,池子是北脱出来的。

2015 年 5 月,西江月办了个“首届中国脱口秀艺术节”。在最后一天的压轴汇演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决定借主办之便,多插一个北脱的演员上台,最后他选择了池子。

这次艺术节,北脱把上海的茄子俱乐部,深圳的逗伴和外卖两个俱乐部邀请到北京来,一共二三十个演员来麻雀瓦舍演了四场——这几乎就是那时候中国单口喜剧行业的全部从艺人员了。因为票卖得一般,外地来的演员多少还得自掏点差旅费,逗伴的 Robin 在博客里记过,大概是每个人上千块的样子。

压轴汇演来的人是最多的,大概坐满了两百个观众。那天,刚尝试脱口秀两个多月的池子,就着雪碧,讲完了这场他只有一个晚上时间准备的演出。

没想到效果非常好。

两个月后,池子受“幽默小区”主理人 Tony Chou 的邀请前往表演,被当时做《今晚80后脱口秀》的李诞发现了,虏去了上海。

艺术节那个晚上,在西江月心里是“改变了行业格局”的一晚。拔尖的演员被各种机构公司盯上了,各种想法和资源在这个晚上被撮合到一起。

在签约笑果之前,池子打了个电话回北京,问问老西的意见,老西表示他这边没有意见。这个电话并不是必要的,是池子仗义之举——因为北脱并没有和池子签任何有效的经纪合约。

这也是西江月最后悔的事情,“我们那拨人,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演员签死”。

除了池子,北脱之前还有一个演员叫 Harrison,在那个夏天签了恒顿传媒,就是和大鹏一块儿做《恶毒梁欢秀》的那个公司。再之前的刘媛媛和陈秋实,从北脱走到《超级演说家》栏目,拿了冠亚军,并不大红,但也能全职在圈里做事谋生了。这些演员去去留留,北脱没有获得任何收益,因为并没有签约。

这种事情在圈内不少见。前阵子微博上那位吐槽网红美食一炮而红的许豪杰,背后的公司叫笑道文化。新媒体内容是笑道这两年的新尝试,之前几年他们一直专注在脱口秀上。

和北脱一样,笑道曾经出过一个明星级别的脱口秀演员:史炎。而和池子一样,在笑道待了两年的史炎,后来加入了笑果。

西江月说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只是觉得“松散一点对演员发展有好处”,以及“当时觉得我们行业里并没有单独做节目的实力”。

但现在他知道了,“很多事情在中国,其实差不多就能做了”。

04

北脱内部关于要不要公司化运作、签演员做节目的讨论远在笑果跑出来之前。2013 年年底他们第一次做剧场商演,在繁星戏剧村,卖了接近两百张票。后面又有土豪老板办生日趴,请他们去演,每个人讲 8 分钟赚 1500 块。

随后商业化进程越来越快。第二年夏天的一段时间,北脱三个月里办了四十几场演出,上座率开始下滑,最惨的只卖了十张票。

团队开始产生分歧,到底是要成立公司正规化运营,给大家找到留在这个行业的理由;还是继续这样以松散的俱乐部维持着,埋头修炼内功。

西江月选择了后者。于是北脱另一个元老宋启瑜出走,自己成立了另一家俱乐部。

接受时尚先生的访问时,西江月说,“接触钱越早,衰退得越快。本身就没什么积累,开始从鸡肚子里抠蛋。” 而宋启瑜说,“西江月是一个好人,人好是好事,但有野心是大事”。

那段时间所有的投资、电视台收编的邀约,西江月都给拒绝了。几个卫视找北脱做节目,西江月做觉得气质太 low,拒掉了。

“80 后”最早立项的时候,曾经给西江月看过节目,他觉得“太业余了,完全是一个中国人坐在家里想象出来的脱口秀”,直到后来“80后”签了不少地面俱乐部的人做策划和编剧,出品才开始变得专业了。

然后又过了两年,《吐槽大会》横空出世,池子和笑果都一炮而红。

据说签池子的时候,笑果也向西江月表达过签约的意愿。但从西江月的角度看,作为圈内辈分最老的从业者之一,怎么签呢?当艺人签?好像不太合适。

不久前他把北脱注册成了公司,叫“北脱传媒”。但这家公司业务并不聚焦在脱口秀上。他们做网综和短视频项目,也和一些地方电视台如天津卫视、贵州卫视合作节,以及和爱奇艺合作的《晚安朋友圈》等。

我想这些都是西江月三年前不屑于做的东西。

“在中国做脱口秀,做的时间越长,越不是非常看好这个行业。笑果起来之后会比以前好一点,但也没有超出什么预期。”去年停掉脱口秀创作之后,西江月已经一年多没有上台表演过了。

05

不管喜不喜欢,给电视台或者网络综艺节目写东西做编剧,在很长时间里是全职脱口秀演员养活自己的唯一方式。

腾讯前两年有个节目叫《夜夜谈》,杨锦麟主持的。有一期讲到 93 年人民大会堂的赈灾汇演,几乎所有香港明星都去了,四大天王、梅艳芳、谭咏麟等,每个明星出场都能引起全场欢呼;唯独许冠文上台表演单口喜剧的时候,演得满头大汗,全场鸦雀无声。

我专门去搜了那场汇演看,发现许冠文的表演根本没有被剪到视频里。在香港,许冠文和黄子华齐名,是单口喜剧祖师级演员。但这个形式在国内的普及程度太低了。

《夜夜谈》里每期会有一位脱口秀演员讲上几分钟的段子。这些演员来自深圳逗伴脱口秀俱乐部,是深圳地区最早玩美式单口喜剧的一拨人。

逗伴这个俱乐部是 2013 年成立的。但核心成员们大多从 2011 年其就和另一个叫“外卖脱口秀”的俱乐部一起玩脱口秀。外卖的创始人 Jami Gong 是个神秘的美籍华人脱口秀演员,2007 年在香港开了 Takeout Comedy,后来把深圳的特许经营权给了朋友经营。深圳圈里流传着一则关于他的故事:在一次彻底演砸了之后,他有整整 7 年不敢再登台。

王自健的“80后”在 2012 年开播时开了一个先河:向段子手们付费征稿。在那之前,所有电视节目都只会把网上的段子抄来抄去用,而“80后”付给 A 级段子的单条稿费最高过千。

外卖的一些演员程璐、也So等,开始给“80后”频繁投稿。脱口秀演员比段子手写的东西更适合舞台,所以入选率也搞,挣了不少钱。

但这惹得并不赚钱的俱乐部老板很不开心,要求他们上缴部分收入。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几个月后,也So离开外卖,成立了饺子喜剧,组织大家演出;半年多后,程璐和 Robin 又牵头做了逗伴。

再到前年秋天,几乎整个逗伴被笑果收入囊中,为“80后”和后来的吐槽大会做内容。

这群人能做出来吐槽大会是有基因的,中国第一个模仿 Roast 做“吐槽大会”就是他们。被吐槽的主咖是程璐和他的新婚老婆思文,大家用吐槽来“闹洞房”。

那晚的表演者包括微博上著名的段子手银教授,在全职写段子之前,他曾经讲过一段时间脱口秀。那晚银教授引起了全场第一次狂热掌声,段子是这样的:“Robin 的老婆很快要生了,请大家给我一点掌声。”

逗伴的人都认为银教授很有天赋。但因为登台焦虑症,银教授最后选择做纯粹的段子手,放弃当脱口秀演员。

事实证明他的段子手事业经营得很不错,后来编剧的《屌丝男士》等作品也挺好的。选择坚持现场脱口秀的程璐、思文和海源们,现在通过给笑果做编剧,逐渐在“80后”上获得登台机会。

踏上了大平台的脱口秀演员是幸运的。

06

“80后”有一个执行制片人叫王童,后来出走,加入了恒顿传媒。

恒顿是家新三板公司,近来最被人熟知的作品,应该是和大鹏工作室合作的《恶毒梁欢秀》,就是老说周杰伦是垃圾的那个节目。他们前阵子尝试进来北京,做现场脱口秀,在热力猫酒吧办了两场。票卖得并不好,第二场的票还是送了一半出去。

“吐槽大会”之后,现场脱口秀突然涌进来很多力量。尤其是消费者看演出习惯更良好的北京市场,被笑果、恒顿和开心麻花这些挟资本而来的势力围抢。

刚宣布完成了 A+ 轮融资将近 1 个亿的笑果,已经预定了 6 月份所有的周六,以后他们每周都会在北京有一场商演。而麻花在一周里面连续办了 4 场剧场规模脱口秀演出,每一场的票都被提前订光。

这是一幅很奇幻的画面:不久前还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市场,突然变成了众人抢占的风口。原先在北京默默耕耘很长时间的从业者们,处境反倒变得很被动。

其实北京这一拨,曾经有机会占据主动。

黄西 2013 年因为徐小平一句“这个民族太沉重了”,下定决心回北京发展。圈内人曾寄希望于他能扛起单口喜剧的大旗,他刚回国的时候办过一些演出,也为北脱等俱乐部站过台。

但也就仅此而已。没多久他去了央视,主持科普节目《是真的吗》,讲些不咸不淡的笑话。

黄西没有尝试利用自己的号召力撮合资源和人,建立平台。他尝试打造他自己的个人品牌,但在中国脱口秀这个蛮荒的早期市场里,一个 40 多岁中年男人很难找到自己的粉丝。

另一个问题是,除了刚回国的时候把线下演出交给了经纪公司,之后黄西线上线下的经纪都是他太太金研一个人负责。金研并没有太多经纪方面的专业经验,她刚到美国的时候是在安然保险工作的,回国后对国内娱乐资源的掌握也比较有限。黄西夫妇的经营策略,更像是“等着机会上门”。

现在市场变天了,留给黄西的机会越来越少。Robin 说过,等了好多年,才等到“继黄西之后的第二个脱口秀明星”池子。但能在 6 年前就看懂黄西在白宫记者年会上的脱口秀的人群,现在都 30 多岁了。

对年轻人来说,池子才是第一个明星。

最近黄西工作室的两位脱口秀演员和编剧接连离职,期间还因为经纪约未满期,搞得有点扯皮。但也有人说,黄西的工作室其实并不具备以经纪约签人的资质。

而几年前在北脱的宋启瑜过去了黄西工作室,帮着张罗演出。宋启瑜的商务经营能力比演出能力更突出一些,或许能弥补黄西的短板。我听过最有意思的形容,是“甭管卖出去几张票,他总能拉来一百多号观众”。

北京的现场脱口秀这些年,来来去去这些人。大家都很有热情,但行业缺乏体系,乃至于到今天,圈子里还时常传出谁谁谁私吞票房之类的事情。行业里没有一个一个演出、策划和商务上都有能力的角色,来聚合资源、打破僵局。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北京脱口秀圈是全国最热闹的,但《吐槽大会》最后出在了上海。

笑果进来北京市场的时候,跟大家说,我们不是来垄断的,只是希望建立平台。但现在他们确实影响到了北京的俱乐部做演出。至少,从他们定档了每周六一个商演之后,再没人敢在周六的北京夜晚办脱口秀演出了——当然,除了给演员开除的演出费比市场价高几倍的开心麻花。

巨头的夹缝之下,零散的现场脱口秀从业者似乎只剩下三个出路:要么被收编到体系内,要么把姿态放低抱紧大腿,要么被碾压。

不过,夹缝中生存是中国文化娱乐从业者的基本生存本领了。

西江月和之前外卖俱乐部的负责人 Kevin 都向别人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人物和地点不同,但核心情节是一样的:有位脱口秀演员,在演出的时候讲了些不该讲话题,然后被叫去喝茶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俱乐部。

我心想,还好他是做脱口秀的,单枪匹马。不演大不了就当个编剧,俱乐部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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