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惠特曼(Meg Whitman)2011年担任惠普CEO时,接手的是一家已经千疮百孔的公司。惠特曼是公司3年内更换的第三位CEO,在她之前分别是马克·赫德(Mark Hurd)和李艾科(Léo Apotheker),他们在公司没待多久就先后离职了。作为一家以创新和成功而闻名的企业,惠普迷失了方向。
惠特曼当时并非该职位的不二人选。她在1998年到2007年间担任eBay的CEO,成功领导公司从一家30人的初创公司变成一家强大的上市公司,颇受业内好评。之后她准备踏上仕途,为了竞选加州州长不惜一掷千金,最终却以失败收场。她加入了很多董事会,其中包括惠普董事会。李艾科在惠普刚刚任职11个月就遭免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收购英国软件公司Autonomy的灾难性决定,这一决定导致公司损失了88亿美元。惠普董事会力邀惠特曼出山,挽救危局。
惠特曼在任的4年半期间,惠普恢复了稳定,但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惠特曼担任CEO期间,公司裁掉了8.5万人。2015年年末她将公司拆为两家,每家公司的规模都超过500亿美元。她现在是Hewlett Packard Enterprise的CEO,这家公司专注于软件和企业服务领域;同时也是惠普公司(HP Inc.)的董事长,这家公司则延续了惠普的个人电脑和PC业务(本文中,“惠普”指分拆前的公司,“Hewlett Packard Enterprise”和“惠普公司”分别指分拆后的两家公司。——编者注)。
惠特曼接受了《哈佛商业评论》总编辑殷阿笛的采访,针对领导力、性别差异以及如何复兴一家陷入颓势的公司,谈了她自己的看法。以下是对话的节选内容。
HBR:惠普的拆分无论从花费还是裁员来说代价都相当高昂,你如何确定它是值得的?
惠特曼:判断拆分是否成功要看此后两家公司能否持续发展,成为行业领袖。我已经看到两家公司的运营存在巨大差别。惠普公司的CEO迪翁·维斯勒(Dion Weisler)非常专注他的业务,我也专注于自己的。过去我低估了专注的力量,因为你无法从现金流角度解释它的益处,但它是强大的助推器。
HBR:一些投资者似乎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忽略了什么?
惠特曼:当我们宣布拆分时,公司股价其实上涨了。因为投资者明白我们过去的交易一直有多元化折让(conglomerate discount,多元化企业的市盈率往往较专业化企业低)的问题。最近,两家公司的股票都面临压力,这是股市大环境造成的。但是我不会以今天或者下周的股价来衡量拆分是否成功。重要的是从长远角度看,两家公司分开发展是否比在一起更好。
HBR:你是Hewlett PackardEnterprise的CEO,同时也是惠普公司的董事长。为什么不让两家公司的管理层各自独立?
惠特曼:这是有意为之。首先,这样的拆分需要有一位公平的,能兼顾两家公司利益的决策者。直到正式拆分前的一个半月,我们才告诉所有董事会成员他们将被划分到哪家公司,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大家帮我做出有利于所有股东的选择。其次,这两家公司要保持紧密的关系,为顾客和合作伙伴的订单一起努力,他们需要成为彼此的朋友和支持者。我做惠普公司董事长的一部分工作就是为了让两家公司合作。
HBR:惠普这些年遭遇了一些挑战。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惠特曼:公司出现的最大问题是在短时间内更换了太多CEO。我是这些年来的第三任CEO。这对公司影响很大。不同的CEO战略完全不同。当你在总部做出某种改变时,新加坡、柏林或者里约热内卢的分公司会受到成倍的影响。他们并不确定公司的战略是什么,员工因此难以执行。
HBR:从文化上看,拆分后两家公司是否揭开了新篇章?
惠特曼:没有什么能称作全新的篇章。我接手的时候,公司有超过30万名员工和72年的历史。但在拆分前,我认为在文化发展方面公司取得了很多进步,这种发展也在加速。现在我们有两家公司了,每家规模都是原公司的一半,所需要的领导力和责任义务也符合更小企业的需要。
HBR:你试图对惠普施加过哪些影响?
惠特曼:当初董事会选择我时,我之所以接受是因为觉得惠普是一家全球化的标杆企业,从根本上来说这家公司没有实质性问题。无论从哪方面想,我们都有机会扭转局面,也许机会并非100%,但仍然存在。所以我们开始准备重整计划,当时估计需要花费5年时间。我说:“公司的核心价值是什么?让我们找出公司真正的优势,然后将其作为我们重整的基石。接下来,我们会列出需要修正的事情,写一个待办清单。”就这样,我们重新找回了公司在建立之初的核心原则,这些做法对公司复兴也起到了作用。
HBR:你提到了董事会的角色。但公司最大的问题之一——收购Autonomy的决定是董事们批准的。他们对此局面要付多大责任?
惠特曼:在马克·赫德于2010年离职后,董事会发生了很大变化。大约一半的董事都是新成员。董事会的确是为公司服务的,但它也监管公司。如果CEO难以胜任,公司绝无胜算。所以董事决定在李艾科上任11个月后就将他撤掉。这个决定很艰难:有一半董事没有选择他,但还是有一半选了他。
HBR:Autonomy是如何崩溃的?没有任何预兆吗?
惠特曼:是财务虚假陈述。对这家公司的审计是业内声誉很好的一家企业做的,可不是什么骗子会计事务所。收购上市公司的一个好处是财务经过了审计,但如果涉及虚假陈述,审计公司有时也很难发现。
重振创业精神
HBR:当你接管惠普时,罗莎贝斯·莫斯-坎特(RosabethMoss Kanter)为《哈佛商业评论》写了一篇文章,称惠普一直以来备受仰慕的文化已死。公司不再“充满活力”或者“创业气质”。其商业模式变革比IBM落后了10年。她说的对吗?你的重整是否改善了这种情况?
惠特曼:她说惠普遭遇了很多问题这点是对的。公司频繁更换CEO,且毫无起色,这是一个原因。但是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是下定决心要转变现状。第一步是决定是否要剥离PC业务。第二步让成本结构符合收益轨迹,因为2012年收益下降超过了5%。当公司收益下降时,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成本结构,这样才能增加利润,并将投资用在公司需要的地方。接下来,我们必须要重启创新引擎。由于研发部门的经费逐年减少,所以我们在一些较新的技术上落后于其他公司。但在过去4年里,即使公司减少岗位,做出艰难的战略选择时,研发经费仍然保持增长。
HBR:近年来惠普的创新具体有哪些?
惠特曼:我们的Gen9是全球最畅销的服务器,从功能和特色上来讲,远远超越了Gen8。我们的3PAR闪存优化型存储以3位数增长,在网络方面我们也是公认的创新领导者。“The Machine”是惠普实验室最大的研发项目,目的是从性能、能源效率和安全性上改造计算能力。在惠普公司方面,我们的团队近期刚公布了对于混合实境生态系统下,计算能力和3D打印未来的看法。
HBR:惠普的创新性是否得到了足够的认可?
惠特曼:也许这种认可不为大众所知,但以Gartner和IDC这两家市场研究公司为例。Gartner每年都会发布商业智能魔力象限报告(Magic Quadrant report,魔力象限以二维模型来阐述在某个领域不同公司的实力与差异,基于两个分析指标方向。横轴:前瞻性;纵轴:执行力——译者注),列出它对不同公司战略和产品的看法。多年来我们都在左下角的象限(利基型企业,执行力和前瞻性都不足——译者注),现在我们在右上角象限,也就是Gartner所说的魔力象限(行业领袖,执行力和前瞻性都比较强的大型成熟企业——译者注)内的所有业务部门和主要细分产品中,从几乎没有任何产品到拥有了26类产品。
HBR:那为什么大众并不知道呢?
惠特曼:我觉得是因为人们不知道,惠普特别厉害的必杀技到底是什么?
HBR:你是说,惠普有像“苹果手机”那样厉害的产品吗?
惠特曼:是的,(人们会觉得)你有能媲美苹果手机、亚马逊浏览器那样的东西才是关键。但我认为,那种创新是少见而稀有的。我们需要通过产品来打造产品的声誉,通过服务打造服务的声誉——通过脚踏实地的工作,进入行业领袖的象限。我们近期没有大爆炸式的创新,也不会有创收300亿美元的产品,但是我们在每个业务领域都取得了巨大进步。
HBR:你如何定义惠普的核心原则,至少在拆分前?
惠特曼:创始人的基因很难抹去,这对惠普是好事。戴维·帕卡德(Dave Packard)和比尔·休利特(Bill Hewlett)已经离开公司多年了,之后也发生了数次收购和变革。但公司的核心价值仍然贯彻始终:进行伟大创新的能力;支持和服务客户的热情;回报社区。在很早以前,戴维和比尔就已经是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和环保主义者。公司也许经历了一些艰难时刻,但是我们会加倍发扬这些价值观。
HBR:还有什么需要改变?
惠特曼:还有一些我们想要改善的事情。我们须加强紧迫感。公司已经没有从前那种直面问题、迅速解决、24小时待命和48小时解决的投入程度。因此我们非常努力地提高紧迫感和直面问题的精神。我们的业务复杂,顾客的问题通常不能靠时间得到解决。只有着手去解决这些问题,事情才能变得更好。
重整计划
HBR:在重整惠普的过程中,你裁掉了数万名员工,在这一过程中想要领导和鼓舞员工是否变得很难?
惠特曼:首先要向大家说明这是一项重整计划。我阐明问题,然后解释了我们要重新制定方向,再次成为一家成功企业。我们对员工非常坦白。我在2010年竞选加州州长时,学会了重复的作用。因此我们不断沟通,持续对话,一遍又一遍。我们也列出了重整计划中所有的时间表,因此大家知道不需再等5年才会发生变化。作为领导者,我们希望能够用本真性面对员工,告诉大家:存在哪些问题,我们打算如何应对,以及判断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HBR:“本真性领导力”是常被提到的词,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惠特曼:你必须要做自己,因为大家最终会识破你的虚伪。对我来说,本真意味着直接而简单的沟通。我们的行业中充满了技术性语言,常常会让事情变复杂。在惠普这样的规模下,我们必须坦率沟通,列明目标,这样你的团队才能向客户以及合作伙伴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HBR:做自己当然没错,但你是不是也需要扮演领导的角色?
惠特曼:在沟通中你必须传达出对自己目标能够实现的自信。实际上我的确相信。我们确实经历过艰难时期,但是你要由内而外地散发自信。每一阶段的胜利都值得庆祝。我在eBay学到了如何围绕透明性构建价值体系。eBay的创始人皮埃尔·欧米迪亚(Pierre Omidyar)曾说过我们的市场运营要透明,内部文化也必须如此。因为买家和卖家能够看出你是否在内部采用了双重标准。
HBR:惠普的重整是否已经结束了?
惠特曼:一部分已经结束。正因为我们的重整计划成功了,拆分才成为可能,拆分是为了加速重整。我们已经做了4年,现在有了两家企业,每家的工作都更多了。Hewlett Packard Enterprise今年会在很多市场中不断发展,而惠普公司则因为PC和打印机市场的困境面临一些挑战,但是市场份额仍在不断增长。在一个衰落的行业中,公司惟一能指望的也只有份额的增加了。
领导力哲学
HBR:让我们再谈一谈你在eBay的经历吧。这家公司规模较小,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仍然十分接近初创时期的状态。在那里需要什么领导力?
惠特曼:我很推崇情境领导力。惠普是关于重整,eBay的故事则是关于增长。eBay的难题是如何保持每月70%的复合增长率,但领导力的原则不变:战略清晰、沟通良好、准确量化;以及庆祝每一次胜利,确保员工包括你自己,对结果负责。在一家像ebay这样从最初的30人增长到1.5万人的企业担任CEO,你要随着它的不断扩张,不断改造自己。
HBR:你似乎有自己的一套领导力哲学。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惠特曼:哈佛商学院的教育对我影响深远,但对领导力的领悟多数还是来自工作经验。我现在仍然实践着30年前在宝洁公司学习到的智慧。在惠普之前我曾在贝恩、迪士尼、孩之宝(Hasbro)、环球鲜花快递公司(FTD)、童鞋公司Stride Rite以及eBay工作过。我现在的领导力是集合不同商业环境下,多个行业不同经验的成果。
HBR:一路走来你学到了哪些基本规则?
惠特曼:首先,你要达成目标,言出必行,这样才能在公司内部、客户和合作伙伴心中建立起信用。第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也就是在正确时间找到合适的人来做正确的工作,而态度也必须端正。这听上去容易,但做起来很难。在eBay,一些人在公司规模4000万美元时显得非常完美,但是当公司发展到40亿美元的规模时就变了。态度的作用不容小觑:理想的态度是充满热情、觉得“我能做到”、乐观有韧性。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调整好惠普的团队动力。
HBR:最初是你有什么误解吗?
惠特曼:我常提到这点,团队就位的速度总是可以更快的。我在整个职业生涯中反复学到这点。一些CEO想要的团队活力也许不同,但是你必须找对,而且速度要快。有时候管理者会迟疑,觉得是不是太快了。但我现在觉得当初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HBR:在惠普你需要学习一些新的领导力技巧吗?
惠特曼:首先,公司体量太庞大了。很少有人管理过规模达到1100亿美元的公司。业务后面加的零越多,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涉及的国家和地区更多,面临更多税收管辖问题。我要学习如何化繁为简。第二是沟通。我不知道如果离开ebay后直接进入惠普是否会取得成功,也许不会。两年半的州长竞选对我影响深远,极大地提高了我的沟通技巧。当你尝试领导员工重整时,依靠的不是事实和数据。我们习惯于左脑思考:罗列可达市场总额、市场份额,以及资本投资回报率。但是当你重整惠普这样规模的公司时,大家关注的是你讲述的故事。这是我在竞选之路中学到的——大概学会得有点晚。
HBR:还会有机会竞选州长的。
惠特曼:我觉得没有了。
HBR:此外还要学什么?
惠特曼:我脸皮变厚了,这点帮助很大。因为当我被任命为惠普CEO的时候,外界很挑剔。大家都在考验你。但是和我竞选时遭遇的批评相比,惠普的挑战则是小巫见大巫了。
HBR:你会看关于自己的报道吗?
惠特曼: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我的团队会告诉我。如果某个主题反复出现,就需要多加注意了。但是我不会去看。在我竞选州长的时候,我读了相关报道。现在觉得可能是个错误。
HBR:你觉得CEO应该关注什么?
惠特曼:首先,要有正确的战略。有正确战略,执行不那么完美也可能行得通。但是错误战略加上100%执行却行不通。第二是要找到合适的人才。在大型公司,你要用指标量化业务,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点和eBay不同。我是当时eBay的第30位雇员,后期我有种直觉——如果公司有什么不对劲,我几乎能感受到。我也可以找人谈谈,看看高层数据,然后就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在惠普做CEO必须有计划,而且要量化它。猜想没有用,监测才有用。在大公司,你没法靠直觉,只能用指标来量化。我们监控一切,以便在问题初露端倪时就能察觉到。
HBR:你如何提高战略的正确率?
惠特曼:我在贝恩公司9年的时间里学会了如何制定战略,让我获益匪浅。战略是有公式的——你需要什么样的成本结构,你选择不做哪些事情。这才是公司要做的最艰难决定,因为大家都是贪多嚼不烂。
HBR:Hewlett PackardEnterprise的新战略目标是什么?
惠特曼:我们想为顾客提供世界一流的解决方案,优化他们传统的互联网技术,同时构建符合其需要的安全、有云计算能力、适用于移动设备的未来业务。
HBR:当你卸任的时候希望大家如何评价惠普?
惠特曼:我很希望听到客户说Hewlett Packard Enterprise帮助他们的公司将陈旧僵化的老式IT构架转变为能够赢得市场的全新组织。我希望惠普公司仍然是打印机和PC领域的全球领袖,如果能斩获一些相关的新领域就更好了,比如3D打印。
一位恰巧是女性的CEO
HBR:一些女性CEO很乐意谈论性别问题,一些人则不愿意。你认为自己是一位“女性CEO”还是仅仅是一名CEO?在你这样位置上的女性是否会面临性别问题呢?
惠特曼:我只是一名恰巧是女性的CEO。有时性别可以影响你领导的方式,但是也不绝对。我们都是自己教养和经历的产物。我关注的是自己必须达成目标,保持本真,还有确保在领导过程中,个性(优点也好,缺点也罢)的一些特点都展现出来。很多年以前我就不再思考工作中身为女性这件事了,因为这件事无法改变。上帝赐予我智慧,让我知道什么可以改变,什么不行。我知道自己能够改变的是沟通和处理财务问题的方式。
HBR:在公司顶层,女性迈入的门槛是否高于男性?
惠特曼:不论男性还是女性,你都要非常擅长你的工作,但也许在早期,女性要比男性略为出色才行。比如1979年,在宝洁的时候,最初只有4位女性和我进入同一层级。但是我从来没感到面临巨大的弱势。我要做的只是达成目标,充满热情,而且让身边的人感到和我工作很开心、很舒服。我在还是少女的时候参加过很多运动,知道什么是团队精神。
HBR:很多领导者,无论男女,都提到过曾在团体运动中的经历是他们的重要资产。你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惠特曼:团体运动最棒的一点是:除非每个位置上的人都发挥出色,否则团队无法获胜。你观察过一群5岁小女孩踢足球吗?她们都追着球跑,这样起不到作用。只有通过不断实践,才能学习攻防能力,了解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我知道也有很多成功的商业人士并没有团体运动的经验,但是对我来说,这种由教练带领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方法,是我学习领导力的过程之一。
HBR:你的事业已经很成功了,也赚了很多钱。继续向前的动力是什么?
惠特曼:我接受这份工作是因为觉得,正是惠普这样的公司让美国成为伟大的国家,它对世界也有非常积极的影响。我觉得惠普经历的事情很重要。我也喜欢挑战。整个过程充满乐趣。当然也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极度绝望,但是最终我们也重新定义了惠普在业内的重要地位。(牛文静| 译 刘筱薇| 校 李全伟|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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